傲慢之理
近几周,国产视觉小说制作者中出现了这样几个典型案例,比如《恋爱绮谭》、《明末千里行》等制作人,他们一边要玩家买单,一边又在社交平台表现出蔑视、挑衅甚至教育玩家的姿态,跟着的,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制作者,明明自己先展开爆论,却又反过来对社区中的负面评价大肆抨击,甚至反向羞辱用户。这并非个例,而是逐渐呈现出集体性症候,其相关讨论游动在各大社区、私域。
一个好好的交流场景,但凡有一二屎壳郎出没,开始讨论、搬运、制造这些游戏制作人生产的秽物,刹那之间,其乐融融的公共空间就变得臭气熏天,本来能延续下去的交流,也被淹没在阵阵同仇敌忾的声浪中。
对于此,我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感触,让我难以将屁股挪到对应位置,同所谓党徒们一起清算“敌人”。
于法理上,等级制度是现代国家机器管理人才与社会秩序的工具。考试分级、绩效考核、KPI、排行榜……都是在用一套标准化、可量化的方式评估人,这是现代社会分工协作下的最优选择,我们生于优绩主义的旗帜之下,在父母、教师和上级的教诲中,我们先天有着成为“人上人”去凌虐他人的使命,社会也将默许你去肆意践踏。
在道理内,我们通常认为,一个人的社会地位、金钱收入是对于他能力的衡量,就像在哈佛大学的调查中,几乎所有的学生认为自己上哈佛是通过自己的努力。中国人自然也是同等想法,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嘛,理所当然,我成功是应得的,人人都认为自己的成功是应得的,你当清洁工,我当医生,还不是你不努力,虽然大家表面上是好好先生,会说:清洁工能阻止疾病的蔓延,他和医生同等重要,但是,实际上你在想什么?
经常,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很幽默,这不能怪我,只因我总是能看到许多幽默的场景,情不自禁,我会见到,大家一边在嘴里嚎叫着:“啊,汉化组是我亲爹,太伟大啦!”“原来是985爷,我给你跪了。”来表达对于某种体系中上游的臣服和艳羡;一边又可以以玩笑的口吻说出:“上中专上的。”“不如进厂当厂狗。”等等带有俯视意味的话。无论是朝向哪边,那份话里话外间透露出的笑闹意义,和自以为幽默的良好自觉,都会使我这个共情力比较强的人,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他们在话语间本意的幽默上,还覆盖上了一层他们尚未察觉的幽默,一到这时,我的嘴角都会克制不住的向上扬起,想来,应该评价为幽默中的幽默比较准确,只是,我个人也不清楚,我向上扬起的嘴角是什么意思,反正和开心相差甚远。
数之不尽的傲慢之人,构造了一个又一个的鄙视链条,循环往复,延伸至今,就如同人类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同样的错误,历史也会上演一回又一回的相同惨剧。成为成功者,是我们唯一被承认的生命路径,本以为,在这样一个上上下下以成就论英雄的框架里,被人踩头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,可惜啊,当轻蔑俯视的眼神化作子弹,再次打到了自己身上时,可以看出,大家还是诞生出了沸腾般的屈辱与怨恨。在这个时候,我反倒想让你回想一下,当你俯视和轻蔑别人的那刻,是否有一股澎湃的高扬感和释放感,自你体内发祥而出?
遇到现象,要透过去看,并没有你想象里位于真空的文艺创环境,有的只有现实里的人文教育环境,大家从小并不存在人文教育这种环节,只有文理工等科学教育、知识教育,那么会呈现出对应结果,也是理所当然。
去年我就有见到,一个“学霸光荣榜”上,数学之星和化学之星的留言,如下所示:
我想说:池塘10朵莲,我只采一朵 ——所以你们采九朵莲。(菜就多练)
我想说:你们跟平原有个相同的特点,没石粒。(没实力)
见到的那一刻,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风趣,反倒觉得有些可怜。
在心理学角度上来看,这正是一种补偿性优越感,正是因为从小位于边缘、被忽视、被压力,才会导致他一旦获得成就与关注,就极度膨胀。
这种内化的胜者无罪思想,早就植入自我身份感之中,他们在学力上、分数上位于鄙视链的上层,在进入社会后,面临更残酷的收入鄙视链(打工人、财务自由),还有成就鄙视链(游戏作者vs玩家、老板vs打工人)时,也将会情不自禁的代入其中,定位自己的层级,如果没办法大大方方的接受,届时,也有得是闹腾的机会。
连祖国的花朵,都能呈批成量的表现出同等的倾向,所谓的文艺创作者就更别谈了,他某时某刻,终于成了框架中的上层,比如,变得有钱、展现了某些能力、创作出了什么作品,反正,能端出些东西,这个东西能“赢”你,也能使其获得一个身份上的认可,那他就很容易膨胀成一个自视甚高者,优绩至上嘛,本就有99%的人认同,人家已经拿了出他的优绩,其他的所有事物,都是浮云,就踩你头,你能怎样?
爱潜水的乌贼一本《诡秘之主》大为爆火,其下一本《宿命之环》就开始“实现自己的创作梦”了,文青戏仿、自我满足,在面对读者质疑时疯狂找补不说,甚至还返回去,将过往作品中说过的“一个作品如果需要解释就是作者不合格”所有相关内容删去,以最为低级的方式守护自己的尊严,接着,删评封禁一条龙,最后还是混的顺风顺水。
放到游戏制作人的身上,哪怕人家没赚上百万、上千万,光凭借一个所谓的 “游戏制作人” 身份,就自然而然的处于内容生产者的上位,从而在社会领域、精神领域的各个层面上都对普通消费者产生降维打击,如同大字不识几个的流量明星,能一边拿着粉丝的血汗钱,一边嘲讽自己粉丝,一边依靠着导演专业的能力,一边对着导演大呼小叫,毕竟,大家就认同这个,包括你。
捧杀也好,踩死也罢,别忘了,从参与其中的那一刻起,大家均是共谋者。
作为一个微小的个体,我对于这种现象,是无所谓的,框架性问题,虽本质无解,但实际在局部觉醒与反思性的实践下,明显存在着范围解,只要不参与,那就和我无关。所以,面对群呼群起的义愤填膺,我没得什么感想,也很难显出什么气愤之情,去和人一起,反攻倒算。
他们无论怎么嘲讽,上蹿下跳,我也就顶多站在场外,点评个两句,所谓的制作人也好,还是什么大主播、大画师、编程高手、公司老板,在我眼里,可能并不如门前路过的野狗有分量,咱们彼此之间没什么交集,而我门前的野狗,却会在我门前拉屎,实打实让我感到晦气。
我只想改造我个人周围的世界,将其打造成一个局部的异托邦,一个其内没有疯狂,仅余安宁的异托邦,即福柯所说的,存在于真实社会中,具有特定规则、能暂时脱离主流秩序的‘异质空间’,我会尊重观众,而不是俯视他人;我选择看作品内容,而不是作者屁股;我更是可以做到不卷不踩,哪怕我可以卷,也可以踩。
压制原始冲动的能力,是很稀缺的,在进化心理学与人性哲学的领域,优越感,源自人类基因中对地位、竞争、等级的本能敏感,我们对于”赢“这种状态天然上瘾,要克制,不简单,所以,我对于网上的群众,还有生活中遇到的路人们同事们,不会抱有什么期许,我只会尽量改变自己,从而通过自己,影响自己的团队、自己的爱人、亲人。
而一贯喜欢反思自己的我,在拆解自己的心灵时,得到的其实是一个很无奈的答案。
即:我并不是不爆典、不踩头。
而是:我意识到了我有踩头的冲动,然后,察觉到这个行为不对,所以不去爆典,不去踩头。
其中的差别,我想很明显,这表示,傲慢并没有消失,只是被驯服,我本质还是一个具备着傲慢的家伙 —— 但,正因如此,我才要去做。基因所带给我的,我定要依靠自己的意志,用文明将其制止,哪怕这是一生的修炼,正如我们用爱去克服性欲,用道德法制去克服施暴欲,用责任去克制逃避欲。
我们无法摆脱动物性,或许终身都无法逃离社会运行的框架,但你我都可以在世界之内,划定出一个更小的世界,去改造它,在那里,承认一切,战胜一切。
动物是在何时觉醒成了人类?不正是在,与自己的本能搏斗时么。